第八十三章 遗篇-《绍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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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下,此番立有大功的国际友人郑知常辞行赵官家都没去送。
然而就在这一时期,九月初的时候,忽然有一件事情,或者说一个人的到来,却不合常理的吸引了整个帝国中枢的注意力……对于朝堂与政局格外严肃的人事问题,都随着这个人的抵达被一时遮掩了下去。
来人唤做折可求。
其实,折可求并不是真就一个人来的,此番他带来了许多折氏子弟,还带来了西夏宗室将领嵬名云哥和西夏太子李仁孝、越王李仁友,以及西夏国主李乾顺的首级。
这恐怕正是他拖延到此时才入京面圣的理由。
其实,此番折可求确实表现出众,先是反正的时机很妙,几乎使大宋兵不血刃夺取了河外诸州,而且在驱赶完颜活女、控制河外契丹部落、威逼横山等等一系列军事行动中,也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完全可以说,赵官家此番河套大进军,若无折氏早早在横山攻防阶段便实际上反正,怕是没有这么轻松的。
再加上李乾顺首级和李乾顺两个儿子,军功毋庸置疑。
与此同时,随行的许多折氏子弟成员本身的忠诚度似乎也没有讨论必要,折可求以下,折氏其实有大量的在靖康中随二圣被掳走的子弟,建炎中,他们宁可在关外受罪,也不愿意在府州投降后折返府州,一直到绍兴事变二圣南返后,才被遣返回家。
这一点,很多被俘虏的人都能证实。
还有折氏中地位极高的折彦质,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不顾自己子女全在府州,几年内起起伏伏,被贬斥被启用全然无话,一直算是诚恳任事,此番刚从巴蜀调度过来,更是加了户部侍郎衔判军器监,也算是进位为秘阁级别的重臣了。
从这些理由,或者从这些角度来说,有些话即便大家都没说出来,也能感觉到一些微妙的气息……说白了,很多人是趋向于朝廷能赦免折氏的,尤其是此番李乾顺父子的功劳着实是一个天大的台阶。
但是,折可求毕竟是在靖康-建炎战事中公开投降了女真人的,而赵官家则是在他投降之前便发布了不赦之令的。
当然,话反过来继续折腾,此一时彼一时,朝廷既然全取西北、百年宿敌西夏都没了,那兴复之势也就无人可以否定了。
这种情况下,依然要坚持之前那种严厉的措施吗?
适当放松一二,给北面许多人以讯号,才是最合适的吧?
不过思来想去,这些都是下面人空想,经历此番西北大进军,与西夏灭亡以及金河泊会盟之事,赵官家的权威日益盛大,一切还得看官家决断。
故此,当日折可求入京,翌日便由都省、枢密院联名上奏,请求御断……这也算是一种试探,因为本身让折可求亲身献上李乾顺首级和两个孩子便是一种协助了。
试探的第一结果让人稍微放下心来,赵官家许诺,翌日上午后宫石亭召见。
接到命令以后,第二日一早,折可求以下,以及数名随行折氏子弟,白衣去冠,在折彦质的陪同下,抱着李乾顺首级匣子,与嵬名云哥还有李氏兄弟一起自东华门入大内转后宫,请至御前。
“这就是李乾顺的脑袋?”
鱼塘边的无名石亭之内,石桌上满是文书的赵玖见到来人,放下手中卷宗,随即便有杨沂中将李乾顺的首级匣子奉上……这些天,按照规矩,每个入京的官员和出任地方的官员,但凡到了一定级别他都要亲自核查与接见的,未免麻烦。
“是!”为首的折可求一进来便拜倒在地不敢抬头,此时刚要回答,却居然被身为俘虏的嵬名云哥给抢先了。“好让大宋天子知道,国主首级是外臣亲手砍下的,绝无虚假,陛下尽管打开查验。”
戴着一股浓厚臭味的匣子前,赵玖抬头看了看嵬名云哥,复又看了看嵬名云哥身侧两个神色惶恐的小孩子,刚刚有了两个儿子的他不免蹙眉:“查验就不用了,哪有当着小孩子的面查验他爹首级的?拿下去吧!仁保忠去做,正经寻个地方葬了,不要过于轻慢,但也不要让人知道是西夏皇帝的首冢便可!”
一旁随侍的近臣仁保忠赶紧上前,口称官家仁念,然后捧起首级匣子,便直接转身离去。
而嵬名云哥则赶紧叩首谢恩,却也终于开始泪流难止。
匣子一去,赵玖这才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喟然相询:“嵬名云哥,你们彼时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逃到了地斤泽。”云哥含泪俯首相对。“昔日祖宗起家之地……”
赵玖这次是真茫然了,他虽然此番征伐西夏前恶补了不少西夏的常识,但多是如今西夏地理情势,对往日历史还是不知道的。
倒是吕本中在旁,赶紧稍作解释,而赵官家这才知道,所谓地斤泽正是西夏起家之所——昔日大宋立国,夏州被党项贵族贡献给了大宋,西夏太祖李继迁不服,率数十骑出奔,去了夏州北面三百里的沙漠绿洲地斤泽,就在那里积累实力,聚拢部落,最终百战不屈,不但夺回夏州,还全取横山,继而占据兴灵,与吐蕃余部争雄,死在了西征路上,也成为了西夏事实上的开国奠基之人。
听完这里,赵玖不免好奇:“既然已经逃到那种地方,俨然是决心复国的,为何不坚持下去,反而要内讧呢?”
嵬名云哥闻言大恸:“陛下,外臣不是内讧,而是奉命为之!不能坚持下去的缘故,不是外臣,也不是国主,更不是护送国主至地斤泽的嵬名(李)良辅将军……国家衰亡,可国主秉国四五十年,权威尚在,而其余人等,九死一生,待到祖宗兴复之处,哪个不是忠心耿耿,不计生死的忠臣?”
赵玖愈发不解:“那李乾顺为何又失了志气?”
“因为天运不在大白高国了!”嵬名云哥愈发恸哭不及。“外臣到了地斤泽才发现,昔日水草风茂,可为根基的绿洲早已经萎缩不堪,莫说放牧种植,就连饮水都艰难……才聚集了一两千人而已,不过几十日,其中泉眼居然被饮用枯竭……士卒日夜离散,少数忠心者欲随从至死,却往往为一壶水所困!到了后来,嵬名(李)良辅将军干脆杀了自己儿子,一面是要节约用水,一面是用血水去供给甲士……却被国主察觉,再不能忍受,说自己可以死,却不能让太子和越王沦落到饮血的地步,便让外臣动手……然后让外臣与良辅将军携首级带太子与越王来东京求见陛下,因为大宋对降臣素来能与富贵,倒是女真人不知道秉性……结果快走到沙漠边上的时候,良辅将军却又说他杀了儿子是为了君主,现在君主没了,杀子之举宛如牲畜,便又将最后存水与太子、越王托付与我,自己直接折返入大漠之中了……外臣无奈,只能继续带着太子与越王往东南行,结果撞上了折氏的搜索兵马。”
众人听到西夏最后的下场这般惨烈,也是个个色变。
唯独赵官家,感慨的与众不同:“都说了,西夏在上游开发过度,水土流失,你们还不信……”
周围诸臣闻得此言,愕然之余,居然又有几分信了。
“也罢!”赵玖叹气道。“既然如此……朕便赐你一个宅院,你收两个孩子为义子,从此好生在东京过活便是。”
年轻的嵬名云哥闻言泪流满面。
且说,此次来东京路上,云哥早已经得知是耶律余睹挑起此番灭国之谋,回想当日自己那些言语,外加亲手杀了李乾顺的罪恶感,让他几次三番想自寻死路……但国主既死,如仁多保忠等辈又转的那般快,外加李良辅也死,此时他若死了倒也简单,可才七八岁的太子和更小的越王又如何?
没有自己照顾,怕不是哪日直接得了风寒便活该死了吧?
一念至此,嵬名云哥不但压下死意,反而含泪叩首顿地:“外臣请以献首之功,求个有用出身,故国太子、越王在此,外臣绝不会反复,请陛下垂怜!”
赵玖思索片刻,回头与几名近臣交流一二,方才微微颔首:“你这般情势,朕若不用,反而让人说朕小气,这样好了,你既是党项本地将领,该会养骆驼才对吧?”
“外臣自然懂得!”嵬名云哥赶紧应声。“外臣愿仿效金日磾,为陛下牽驼!”
“不用你牽骆驼,朕正要重建群牧司,也就是你们党项的飞龙院,在东京城外有一处骆驼养殖点,你挂在御营下面做个掌管骆驼的后勤差遣……看看能不能帮着枢密院整饬出一支泼喜军来……然后还可以以党项皇族的身份与仁保忠一起入公阁,给宁夏那边做个交代……如何?”赵玖和气相询。
“外臣……臣感激不尽!”嵬名云哥咬牙换了称呼。
“那就下去吧。”赵玖随意挥手。“吕舍人去带他们安顿。”
嵬名云哥赶紧喊上李仁孝,又按着不懂事的李仁友叩首谢恩,然后匆匆随吕本中去了。
而吕本中既去,赵玖这才扭头看向身前那个白衣俯拜之人,语气却清淡了许多:“你就是折可求?”
“罪臣便是折可求。”那人拜倒在地,根本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赵玖在周围许多近臣的瞩目之下,出言示意,语气明显不善。
没有戴帽子的折可求赶紧依言而行,然后虽然情知自己此时境遇难堪,却还是忍不住去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年轻官家……从前年开始,尧山之后,他就特别想看一眼这名击败了娄室的官家,而今年西夏覆灭之后,他的这种渴望就更强烈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一直坚持到眼下,很大程度上就是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官家。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玖只是看了一眼这个年方四十三岁,正是一个将军黄金年龄的折氏家主,便有些不耐起来:
“看完了吗?看完了便说正事,你自称罪臣,何罪之有?”
“罪臣不能守节……竟屈膝北虏。”折可求赶紧低头做答。
赵玖闻言长呼一口气,这口气竟然比之前李乾顺发臭的首级拿走后喘的还要匆忙,而深呼吸了几下之后,这位官家方才望着北面鱼塘摇头相对:“朕知道你投降的过程,平心而论,就事论事,罪不可赦但情有可原。”
“罪臣能得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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