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玉镯-《如懿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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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太嫔的眼底闪过一丝仓皇,态度却依旧强硬:“是吗?刚才要不是有人救你,你早就死在我的刀下了。”
太后仰天一笑,抚着鬓边一朵赤金莲花,轻蔑道:“在冷宫外年轻貌美的时候斗不过哀家,在这里关了这么些年就有指望了么?凭你这点本事,不过就是用蛮力伤人罢了。看来你不管长了多少岁,脑子却一点都没长进!哀家要是折损在你这点微末伎俩里,那才叫天亡哀家也!”
吉太嫔气得脸色发黑,徒然地伸手挠着,却也不过只在泥地上划出几条划痕而已。太后朗然一笑:“福珈,外置了她。别忘了成翰还等在那儿呢。”
福珈答应了一声。太后起身扶住小宫女的手,走了两步回头道:“好好惜命,留待来日吧。”
如懿的身体被惢心紧紧撑着,几乎是要喜极而泣,她的手在衣袖里紧紧攥住惢心的手,两个人手心里全是冷汗,连她自己也不能分辨,是欢喜过后的惊觉,还是劫后余生的痛快。她只知道,唯有握着惢心的手,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手,她才觉得自己也是活着的。不是冷宫的一块墙皮,一抹青苔。
太后施施然离去,仿佛方才的种种生死惊险,不过是谈笑间一抹云烟。如懿暗暗生出几分羡慕,何时何日,才会有太后这番定力呢?然后未及她细想,福珈已经扬了扬脸,由着几个侍卫将吉太嫔拖进了一间偏殿里。
如懿忙拉住福珈道:“福姑姑,吉太嫔是发了疯了,才会冒犯太后。她只是发疯,不是有意的。”
福珈拍了拍她的手道:“小主,别怪奴婢多嘴。太后的性子便是如此,饶了她一次不死,再敢有第二次,就必死无疑。只怕现在太后心里,正后悔当年留了她一条生路呢。您哪,好好看着,就当太后亲身指点您了。”
她说完,再不发一言,走到偏殿里,看着太后的近身侍卫将吉太嫔用一根粗粗的麻绳吊在了梁上,由着她双脚狂乱地挣扎,喉中发出呜咽的兽般的嘶叫,很快便没有了任何声息。
如懿靠在窗棂上,只觉得冷汗逼透了一层又一层衣衫,依稀恍惚,是她刚到冷宫的时候,那个吊死在悬梁上的不知名的女人。原来熬在这里,不过是这样凄惶地死去,死在自己手里,抑或是旁人手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回到空落落的房里,也不顾壶中的水是热是凉,一股脑儿倒在了口中,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安抚自己一颗慌乱的心。外头小太监们责罚成公公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一开始是惊痛的呼号,哭爹喊娘地求铙,到了最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彻底没有了动静。
良久,两具肉体被拖出去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惢心满脸是泪,看着如懿道:“小主,咱们没事了,没事了!”她起身从床底翻出一大包纸钱与冥纸,“还好小主没用这样莫名其妙送进来的东西,否则今天半死不活在那儿受刑的人,就不是成翰,而是咱们了。”
如懿转过脸去,成翰双足留下的血痕在灯笼黯淡的光影下越发显得如朵朵绽放的污泥地上的红莲,一步一血,步步触目惊心。如懿努力地抓着门框,因着被废不戴护甲,手指上留得寸许长的指甲抠在木质的门缝里,有轻微的嘶啦声。她轻声道:“是。差点就中了旁人的计,那么双足残废的人,就是我们自己了。”
惢心静静道:“还是小主警觉。”
如懿蹲下身,取过那包纸钱全部烧了,火光熊熊地染红了她苍白如纸的面颊:“惢心,如果是海兰送东西来,会不通过凌去彻的手自己这样塞进来么?而且送了那么多,好像浑然忘记了上回烧给端慧太子的纸钱还剩下许多。海兰是不会那么粗心大意的。”
惢心犹有余惊:“那小主怎会知道太后会来?”
“有人设了这个局,就是要引出大事来。宫里只剩下太后这个一家之主,冷宫里出了这样违反宫规的事,即便她自己不来,也会让跟前最贴身的人来。那么只要有人来,这个事儿就不怕了,就必定要让人知道,太后身边有为别的主子做事的人。太后岂能容得下身边有这样的耳目,咱们就能脱身了。”
惢心轻轻拍着胸口:“好险好险!奴婢还生怕出了什么差池呢。”
如懿沉下脸,看着微弱下去的火光最终化作了暗黑的灰烬,薄薄地散开,道:“若是不走在刀尖上,如何能走出一条血路来。也是吉太嫔处心积虑报仇,顺手给了咱们这样一个机会。太后既知道了咱们的忠心,又能替她除去不干不净的人,到用人之际,她会想起咱们的。只要有太后惦记,便多了一分出去的指望。”
她站起身将烧完的纸钱灰烬一路洒在成翰双足留下的血迹之上,喃喃道:“阿玛,女儿不孝,只能料理完这些事之后才烧一点纸钱给您。您在九泉之下,一定要保佑女儿,保佑乌拉那拉氏,不要再受凌辱,不要没有出头之日。”她回望着吉太嫔被吊死的偏殿,闭上眼睛:“吉太嫔,我一定不会像你这样胡乱报仇,枉死他人手中的。”
她抬起头,天边墨云依旧,唯有几只昏鸦,啊啊地拍着肩膀,振翅飞走了。
这一阵安稳沉寂,便到了乾隆五年夏末的时候,楚粤苗瑶勾结滋事,皇帝念着苗瑶之事颇为要紧,牵涉亦广,留在圆明园处置到底不便,便下旨回了紫禁城中。而亦如皇帝和太后求子所愿,御驾回銮时,海兰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皇帝继乾隆四年四阿哥永珹出生后,一年之后又再闻喜,怀孕的又是这两年颇为宠爱的海兰,如何能够不喜。加之太医说海兰的身体不够壮健,需得满四月后才能经得起舟车劳顿,皇帝便布置了下来,将延禧宫好好休整一番,再让海兰搬进去住。这一拖,便又得延迟半个月才能回銮了。
海兰有孕,原来也是不动声色,到了三个月胎气稳定才肯告诉皇帝。如此自然是合宫心动,玫嫔与慎贵人犹自尚可,皇帝新宠的庆常在也不过一时的兴致,早被冷落了下来,也没得说什么。最伤心的莫过于慧贵妃,这一年来在圆明园,自是她恩宠最盛,却半点怀孕的动静也没有,只见别人一个个腹中有了骨肉,如何能不伤怀。皇帝虽然也极希望这位得宠十数年的爱妾能有孕身,然而亦是无奈而已。
而这边厢,如懿只盼着上回太后之事可以稍稍助力,却整整一年毫无动静,只是送进来的饭食略有好转,常常一荤一素,不再都是寒湿之物了。因着愁思缠身,因着饮食不思,如懿渐渐地瘦下来。这种瘦是无知无觉的,只是皮肉一分分地薄下去,薄下去,隐隐看得出筋脉的流动。待到夏末秋初的时候,身上因着屋子暑热的痱子褪了下去,手腕却比昔年细了许多,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戴在手上,已经能一骨碌地滚到手臂上。她想了想还是取下来搁在了妆台上:“到底是皇后赏的,别摔坏了。”
惢心微敛愁容:“当年皇后娘娘一人赏一串,另一个戴着的人在外头得尽恩宠,小主呢,偏偏被困死在这里。”
正说着,江与彬进来,躬身施礼道:“小主万福,微臣奉旨来给小主请平安脉。”
如懿笑着伸出手腕:“我本以为太医是治病救人的,可是你每每来请平安脉,旁人知道我平安,岂不是给你添堵?”
江与彬淡然一笑,两指隔着纱绢落在如懿手腕上,感觉着她脉搏的跳动:“微臣的责任,只是管照小主的安好,其余的微臣都不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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